苍声物语

沉默苍声节评巴金《爱情三部曲》(四)

   【序言】常常羡慕毛宗岗父子以及脂砚斋,能够对《三国演义》、《红楼梦》进行点评。我虽不及毛宗岗及脂砚斋学识渊博、见识非凡,但也同他们一样识得评点个中之趣。所以我辈不揣浅陋,也校慕古人作为,节选小说文本,来做评点。其中虽不乏幼稚浅陋之语,但此情此意,殊可恕矣! 


"你何必这样自苦呢?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况且连平日劝人刻苦自励的李剑虹也以为你不必故意过得那么苦。"周如水看见陈真不答话,便加了这两句。

我生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一件奢侈品。我希望将来我把我的短促的生命交还给创造者的时候,我可以坦然说:'我并不曾浪费地过着我这一生,'至于女性的爱护,这虽是值得愿望的东西,然而我没有福气享受它,还是让别人去享受吧。(为何要如此的苦着自己。生活不是一味的付出和给予,人也不是机器,可以毫无道理的一直运转,不去管人世冷暖。在陈真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早期共产党人的影子,执著而又偏激。为了所谓的大义,不惜拼却得之不易的生命和爱情。或许作为局外人我们会为之感动并对他大加褒奖,可一旦要我们步其后尘我们是决计不会肯的。)

他知道就在这一刻陈真对于生活,对于世界上的一切,甚至对于女性都很留恋。他自己绝不愿意抛弃这一切而离开世界,然而事实上他终于拚命拿工作来摧残自己的身体,把自己一天一天地赶向坟墓。(第五章)(陈真是一个神圣的灵魂,是一个有着上帝一样博大无私胸襟的灵魂,上帝给予了他博爱的胸怀却又让他把自己排斥在外,为了其他人的幸福拚命拿工作来摧残自己的身体,把自己一天一天地赶向坟墓,好向创造者交付寄托,获求灵魂的解放和超脱。只是他不愿就此了却了一生,他对于生活,对于世界上的一切,甚至对于女性都很留恋,可是一种内在的使命感要迫使他断绝了个人的欲望。他不愿做一个无情的人,而又不能推辞自己的使命,所以只好寻找一种寄托这满腹柔情的载体,这个载体便是努力拼命的工作,让自己沉溺于理性的思考之中)

:"有没有妻子,这倒不要紧,真正的爱是超过这些关系的。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那么,其余的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了。(这是经受过五四新思想洗礼的新一代知识青年,如此的豁达如此的开明,让人为之感动,可是她不明白自己的爱给错了人,漂泊已久的情感迷恋上了一个懦弱的灵魂,这个灵魂没有抱负没有追求,只有满腹的酸腐的封建礼俗的羁绊。不能为自己寻求一个更好的归宿也不能为了自己的所喜所爱放弃一些不必要的沉重。) 

他对她再没有疑惑了,他现在只有感激,只有爱。他愿意立刻跪下去,把他的全部的爱献给她。然而这时候良心又威胁地来把他抓住了。不仅良心,还有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妻子,还有他的父亲,还有那过去的生活,还有社会上的一般人,这一切包围了他。他的心里起了激烈的挣扎。他觉得自己快没有力量支持下去了。(一个迂腐的信条便要葬送一段美妙的婚姻,难道说历史上那些哀怨缠绵感动天地的伟大爱情,竟一下子失去了重量,变成了一种不可原谅的背叛。我们是否要怪罪他们背叛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弟,自己的亲友,自己的信仰。我们又分明不能够。无数过往的众生早已为他们树立了墓志铭,使得他们与日月同在,与天地共寿。) 

忽然一株松树出现在他的眼前,遮住了他的视线。这松树因为它的形状的奇特和树身的粗大,在他的脑子里留下一个难忘的印象。他记得他和她最后一次谈话的时候,她便站在这株大树旁边。他注意地看着树皮剥落了的老树,一年前的往事即刻涌上心头。长睫毛亮眼睛的圆圆的面庞又浮现在他的脑里。他把往事仔细地回味了一番,充满了温和、亲切、柔爱的感情,他禁不住梦幻地低声叫了几声"若兰"。于是一个痛苦的回忆就开始来刺痛他的心了:"她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只怪当时自己没有勇气,放过了那个好机会,如今只剩了痛苦的回忆了……她原是爱我的,她是肯为我牺牲一切的,只是我太没有勇气,断绝了她的爱,以后恐怕再没有人能够像她那样地爱我了。"他用一种凄惨的声音自语着,走出了树林,但又留恋地回头望了望,又唤了两声"若兰",好像他的若兰就住在这个树林里一样。最后他又叹息地说:"可是现在已经迟了。"(我对周若水越来越没有好感了。他是如此的让人为之怜惜,可是自己却不知道珍惜,太过懦弱,没有丝毫男子的气概。又缺乏对爱人的基本信任,只是恐惧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也许并不会出现的事物。若兰是那样的豁达而又温情他却丝毫不加留恋,当然也许在骨子深处他也是曾留恋过 的,但我想他的留恋只是肤浅的,经不起考验的,有可能只是对于肉体的渴望,并不曾有真正的爱情存在。正如小说中提到的一样——托尔斯泰在他的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里说彼埃尔伯爵自从在跳舞会里嗅到海伦郡主的肉香之后就决定娶她为妻。邓南遮在他的剧本《死之胜利》中也有女人的肌肉香足以诱惑人安慰人这一类的话。这是对神圣爱情的可耻背叛。就算如今也会情不自禁的柔声叫几声“若兰”又能代表什么?)

他忽然站住了,把手杖挟在左腋下,右手从西装袋里摸出了一张折叠的信纸摊开来读,读到里面的某一段时,他特别放大了声音,这一段是:"汝妻已于二年前患病身故,因恐汝在外伤心,故未早告。今年自汝返省消息传出后,来吾家为汝作伐者颇不乏人。余老矣,常为人讥为不识新潮流,故不欲干预儿女婚事,须俟汝归后自行决定。惟汝究竟何时起程,应先将确定日期快邮函告,以免老父在家悬念。切记勿忘。……"他折好了信,忽然又把信纸摊开看了一阵,最后下了决心把信揉成一团,掷在地上,便拔步向前走了。在路上他还不住地叹息道:"我错了……可是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没有人听见他的话。(这也许是对周若水最好的讽刺和惩罚,对于一个没有主见没有决定的人,被人戏弄是理想的归宿。而周若水似乎更加可笑,他眼中所谓的孝道不仅最后成了葬送自己美好爱情的祭奠者,而且还充当了戏弄自己的执行者。曲终人不见。当他注定要失去一切时,他才会感到自己懦弱的可怕吧!曾经那么美好的若兰就在他面前大胆示爱,可他竟然放弃了,为了那结果证明是一文不值的良心。)

"你还要提周如水?从前张若兰表示愿意嫁给他,他却错过了机会。他让他所谓的良心的安慰和他所不爱的家里的妻子的思念折磨自己,其实他的妻子已经早死了。他说是要回家去看母亲,买了三次船票,可是连船也没有上过一回。一直到他母亲死了,他还是在这里没有动过。他眼睁睁看见他所爱的女人嫁了人,自己好像是一只断篷的船,跑到李剑虹那里去躲避风雨,无怪乎他把李剑虹当作父亲那样地崇拜,而且我看他对李剑虹的女儿李佩珠也许还有野心,"吴仁民嘲笑地说。(看到这样的真相我简直想抓狂,不知周如水只怎样的心思。又何以作一个男子汉?!没有一点决断,没有一点坚持。枉费若兰一腔柔情,也枉费众位朋友对他的爱护,更枉费父母对他的宽容和开释。如今看来,他竟然有点花心,才失真爱便又打起别的女孩的心思,如此人品,简直让人心寒。难道在他的心中的爱情便只是情爱的代名词,只是一种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的渴望。)

于是在他(吴仁民)的脑子里出现了这个二十五岁的青年的一生:生下来就死了母亲;十四岁献身于社会运动;十六岁离开家庭;十八岁死掉父亲;没有青春,没有幸福,让过度的工作摧毁了身体;现在才二十五岁就说着"要死"的话。这是一件何等可怕而且令人痛惜的事,然而它却是真实的,真实到使人不敢起一点希望。(这是一个怎样的人生,充满了悲剧的灰色,让人无从说起。只想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看他安详而痛苦的与命运搏斗争辩,一点点的消耗自己的激情,慢慢的消瘦自己的身躯。真的想悄悄的抚慰他一下,可又不敢,怕伤害了他那颗不屈的灵魂。终究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他一天天的接近死神,看死亡的幽灵垂下玄色的衣襟。同样安详而痛苦。) 

 "好寂寞。这个城市就像是一个大沙漠。"吴仁民忽然大声叫起来,一只手抓住陈真的右膀用力在遥"真,这样平静的夜晚我实在受不了。我需要的是热闹、激动。我不要这闷得死人的沉寂,我宁愿要那热烈的争辩。是的,我爱闹意见,争闲气。你想想看,全身的血都冲到脸上来,那颗心热得跳个不住,一直要跳出口腔,不管结果怎样,这究竟是痛快的事。然而现在什么也没有。马路上这样清静,我们两个人和平地、没有生气地一问一答,心里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真,人说我近来大大地改变了。我果然改变了吗?你想,这平静的空气我怎么能够忍受下去?这寂寞,这闷得死人的寂寞。只有你还多少了解我,在这个大都市里只有你一个人——"陈真半晌不回答他的话,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来镇压自己的心痛。他看不清楚周围的东西,他的眼睛被泪水迷糊了。"我们到一个酒馆去喝酒吧,我现在需要的是麻醉。今晚上我真不知道把这颗心安放到什么地方去。"吴仁民依旧用战抖的声音说。(吴仁民的妻子瑶珠一年之前得了胃病死后,吴 仁民便恐惧寂静,害怕回到哪个曾经有过瑶珠的家,其实那又怎能再叫做家呢?妻子不在了,有没有孩子的欢腾,一切的快乐都归于过往,归于不可挽回。他这种心情也许是可以理解的,他不是像周如水那样的所谓土还主义者,而是一个都市主义者,清冷的月夜自然勾起了那灵魂深处的苦痛和渴望。) 

"她怎么能够通过这许多年代而来到我这里呢?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地爱护我,安慰我吗?她是不是看见我已经走到了灭亡的边沿,特地来拯救我呢?"他在迷惘中这样自语着,然后又否定地说道:"不能够,现在已经太迟了,我已经不需要她了。我现在只有勇敢地向着死的路走去,死的黑影就在我的前面,我迟早会让它带走的。"他又问自己道:"我为什么要露出悲伤的的样子呢?难道我还害怕死吗?我的身体内的一部分已经开始在腐烂了。我的一只脚已经踏进永恒里面去了。她的爱对我还能够有什么帮助呢?我迟早要离开我们的斗争,我会撒手不做任何事情,朋友们会继续生活,奋斗,争闲气,闹意见。然而我要去了,到坟墓里去了。我的写过许多篇文章的手会腐烂成了枯骨,我的作过许多次激烈演说的嘴会烂掉下来,从骨头架子里会爬出许多蛆虫。别人会掩着鼻子走过我的身边,或者用脚踢我的骨头。从此再没有人提起陈真这个名字,好像我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即使有人提到这个名字,也会批评说:'陈真这个傻子,他只顾盲目地乱干,白白地摧残了自己,真死得可怜。'或者也会说:'陈真是一个革命家,然而他现在死了。他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了。我们应该忘记他。'这时候她的爱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我已经是一个无可挽救的人了。"(苦难的陈真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女孩,曾经坚定的常说人不应该回想过去,只应当想到现在,想到将来的陈真想起了那个曾经也是唯一给过他女性的爱的邻家女孩,想起了那个让他第一次知道了电车的女孩,想起了那个给了他以勇气来忍受一个小孩所不能够忍受的痛苦的女孩。可是他不愿接受这冥冥之中的抚慰,他变的如此伤感如此令人不忍。在明明感伤的灵魂面前,还犹自苦苦支撑那早已不堪负荷的自强心。孰料这竟是死亡的前兆。唉!痛兮!) 

陈真仰卧在地上,一身都是血。他已经不能够发声,除了那低微的喉鸣。颈项以下就不是他平日的完整的身体。只有他的头还没有改变。黄瘦的脸上涂了一些血迹,眼睛微微闭着,上面失掉了那副宽边眼镜。
  死来了,但并不是如他所想象的那样。他如同一个健康的人的死,并不是一个患着剧烈的肺病的人的死。从他那血肉模糊的尸首上看来,别人决不会知道他是一个垂死的肺病患者。
  夜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月光温柔地照下来,抚摩着陈真的渐渐冷了的瘦脸,一直到巡捕走来发现他的时候。(看到一个不屈的灵魂在可鄙的俗人的车轮下丧生。看到一个崇大的身形渐渐倒下。我的心一阵阵锥痛。也许我们并不应该太过伤感。上苍毕竟给了陈真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让他如同一个健康的人的死,并不是一个患着剧烈的肺病的人的死。在最后的时刻又给了他满宇的温柔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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