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声物语

自赎:论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中的悲剧与抗争

 

         自赎:论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中的悲剧与抗争 自赎:论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中的悲剧与抗争

作为古希腊三大悲剧家之一的索福克勒斯根据神话传说创作的《俄狄浦斯王》,以其巨大的悲剧震撼力表现了人类“童年时代”的生活状态,尤其是它深深的触及了早期人类的深层心理以及其中表现出来的恐惧、焦虑、灾难、牺牲等思想主题深深的打动了一代又一代的观众。

在传统论中,《俄狄浦斯王》是作为一出命运悲剧为世人所称道的。说它的悲剧效果被说成是至高无上的神的意志和人类逃避即将来临的不幸时毫无结果的努力之间的冲突。他们说,深受感动的观众们从这出悲剧中所得到的教训是,人必须屈服于神的意志,并且承认他自己的渺小。

这是为什么呢?从文本中我们可以很明显的读出这种切肤的对人生困境的无可奈何之慨。

在哲学范畴内,人的生存处境一般被划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人可以选择的一些特定处境,如自然、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等,称之为喜剧处境。人处这些环境中,一旦感受到来自自身以外的威胁,人可以主动做出选择,尽量回避,以期趋利避害。自然给忒拜城带来女妖(自然力的人化)和瘟疫,老王拉伊娥斯外出寻找神谕,以求改变生存处境,但这种寄希望于人之外力量的努力失败了,直到俄狄浦斯的到来,凭借人的智慧猜出斯芬科斯女妖的谜语,女妖羞愧自杀,忒拜城的喜剧处境才得以改变。同样俄狄浦斯离开科任托斯也是处于对生存处境的选择。另一类是人不能选择的,不管富有、贫穷、年少年老、大人物、小人物,没有人能够摆脱,没有人不受其制约和规范,如死亡、斗争、痛苦、罪责等,称之为悲剧处境。俄狄浦斯面对神谕——弑父娶母(罪责),努力回避,企图超越,结果历经劫波,最终仍被命运嘲弄,几无立身之地。忒拜人的宽恕行为(指老王的杀子以及老王被杀),目的是保持现有的和谐与安定。结果还是没有逃脱命运的网罗。人如此,神也如此,宙斯不是惧怕普罗米修斯的秘密吗?由此可见,人的悲剧就是人无法超越悲剧处境,甚至还要面对它。

那么俄狄浦斯所谓的悲剧“命运”究竟如何理解?索福克勒斯在《俄狄浦斯王》所要表达的主题意义又到底是什么呢?“亚里士多德以后,许多不同时代的人都模仿它,改写它,讨论它,其中不单有剧作家,还有道德家,心理学家,历史学家以及其他研究人类天性和命运的人们。”

总的来说,关于俄狄浦斯神话的观念大体上有以下几种:其一是命运说。认为俄狄浦斯之所以逃脱不掉杀父娶母的悲剧性结局乃是命中注定,不可改变,此观念主要存在于古希腊时代。叔本华在谈到所谓悲剧“不幸”的类型时也引用俄狄浦斯的悲剧。其二,是道德说。以十七八世纪的理性主义批评家为代表。理性时代的批评家与当时的哲学思想一致,把它解释为启发道德意志的故事。伏尔泰把这一故事主要看作坚强正义的俄狄浦斯与恶毒的、酷似人的神之间的斗争,把神又受到腐朽的先知忒瑞西阿斯的帮助和教唆。可见,高举理性旗帜的启蒙主义思想家把俄狄浦斯的故事看作反神性、反宗教的英雄。其三是“恋母情结”说。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并不承认《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效果是命运与反命运之间的冲突。弗洛伊德把《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成因、艺术效果、人物行动都归结到了“爱上双亲中的一个,恨另一个”的儿童精神冲动模式,即“俄狄浦斯情结”。他认为我们之所以被它感动就在于我们与俄狄浦斯具有同样的心理结构,面临同样的悲剧命运。俄狄浦斯之所以没有能摆脱杀父娶母的结局正是恋母情结的必然结果。其四,从社会历史发展的角度讲,人类处于“必然王国”时期,没有掌握自然的规律,对外在于人的力量无能为力,而又无法解释,所谓“命运”原指外在于人的“异化”力量,因此,俄狄浦斯的悲剧所表现的是早期人类的生活状况。其五是从原型批评的角度对之进行的欣赏和研究。费格生在其名作《剧场观念》中认为俄狄浦斯这部剧作同远古时代为了维护自然运行和社会生活的正常秩序,将国王或替罪羊杀死或者放逐的古老仪式密切相关,俄狄浦斯王也可以说是一个“替罪羊”的原型。除了费格生之外,清华大学 徐葆耕教授在谈到“俄狄浦斯王”的象征意义时,他从古代埃及的风俗出发,认为埃及人在荒年时怀疑自己犯了罪受到上天降罪,于是他们把一群羊赶到野外让这群羊代替自己赎洗罪过,“而俄狄浦斯的故事也是‘替罪羊’的神话原型之一”。徐教授又举了中国的“河伯娶妇”的故事来佐证俄狄浦斯的“替罪羊”角色。

此外,除了上述关于《俄狄浦斯王》的解读之外,还存在一种悲剧理论,是黑格尔说的。黑格尔认为,悲剧之所以具有震撼心灵的力量,不在与它表现了人们的悲惨命运,强化了恶人当道、好人受苦的情景,以便引起人们的同情和同病相连的感觉。换言之,悲剧不是正义与邪恶、好人与坏人那样清楚明白的矛盾对立,那只能是“悲惨”而不是悲剧。悲剧是矛盾的双方都没有错,都有各自的道理,只不过由于两者的道理是相互冲突的,从而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这种理论,似乎在俄狄浦斯王的身上得到了某种认证。

正如恩格斯说的“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一个经典的悲剧文本的解读也必然会有各种各样的版本。上述所说的几种观念,都属于“方法论”的范畴,尽管众说纷纭,但是从纷繁的说辞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出一些大略相同的东西。这些共同的东西,便是所谓的“本体论”范畴的东西——那就是把握对人生困境与命运冲突以及自我惩处和救赎的深刻思考。

索福克勒斯在《俄狄浦斯王》这部悲剧中,从忒拜父老请求俄狄浦斯王设法消除瘟疫开始,描写了人的意志和命运的矛盾冲突,表现了善良刚毅的英雄俄狄浦斯在和邪恶命运的搏斗中遭到不可避免的毁灭,歌颂了具有独立意志的人勇敢坚强的斗争精神,反映了当时奴隶主民主派的思想特征。

在这部悲剧中,“命运”被描写成一种巨大力量,它像一个魔影,总在主人公行动之前设下陷阱,使其步入罪恶的深渊。在诗人索福克勒斯眼中,命运的性质是邪恶的、不可顺从的。命运的力量是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命运的根源是神秘的、不可解释的。在《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王无疑是一位英雄,他在邪恶的命运面前总是努力抗争,而不是消极顺从,并且敢于面对现实,勇于自我惩处。他的悲剧不是有意杀父娶母的结果,而是毫不犯罪动机,在竭力摆脱厄运之中不知不觉犯了罪。诗人通过主人公极力逃避犯罪,认真追查凶手和严厉的自我惩处,充分表现了他诚实、正直、善良、坚强的优秀品质和敢于直面严酷、勇于承担责任的刚毅精神。

在哲学家那里,人的悲剧是人只能面对终极限制,直面自然、环境对人的挑战。悲剧的人要不断的克服那些与生俱来的困境,表现出人的才华、人的勇气。这是人的观念发展中最为关键的,人开始尝试自己掌握命运。狄奥尼索斯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奥林匹斯山上最后一位大神的。俄狄浦斯的流浪充满了悲壮,展现了悲剧的人的艰难超越,狄奥尼索斯的流浪同样撼人心魄但也超越了,由悲剧的人一变而为神,人的精神、不屈不挠的精神永恒的闪现在人的前进的前方。俄狄浦斯没有进入神的序列,但光耀千古。

俄狄浦斯的形象之所以光照千秋,还在于他身上闪耀的理性主义光芒。理性精神即后人所谓的“阿波罗精神”。“阿波罗精神”是西方科学精神的核心,主要表现为对客观世界可认知性的肯定。

  理性精神的源头应是希腊理性。它是城邦制的产物。“只有当一个公共领域出现时,城邦才能存在。”“公共领域”具备两个特征。“一是指涉及共同利益的与私人事务相对的部门,二是指公众面前进行的与秘教仪式相对的公共活动”“这种公共化的要求使全部行为、程序和知识逐渐回到集团的手中,置于全体人的目光之下……” 忒拜城(祭坛)具备这样的特征,俄狄浦斯正是在祭坛上对民众发誓要追究杀死老王的凶手,拉伊娥斯、俄狄浦斯没有那个行为不被忒拜民众所知。他们的喜怒哀乐都被置于忒拜民众的目光之下。作为城邦的统治者,必须体现城邦精神的全部特征。统治者的行为完全受制于理性。统治者的行为未经“全体人”的目光,其行为则是不理性的,是违背城邦精神的。拉伊娥斯的杀子行为是私人化的,未经“全体人”的目光,违背了城邦精神,理应受到惩罚,但是实际上忒拜民众宽恕了他,忒拜民众同样违背城邦精神,背叛理性精神,最后收到上天的惩罚。索福克勒斯借神的威力谴责了渭北城邦精神、理性精神的背叛行为。

建立在城邦基础之上城邦理性实质是一种政治理性。这源于城邦的生存。城邦要生存要发展并使整个城邦民众受益,保证城邦的安全至关重要。当时希腊战争不断,先有希波战争,后有雅典与斯巴达争夺希腊霸主的地位,城邦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城邦的内部平衡受到破坏,城邦的地位动摇了。因为希腊理性“首先是政治方面的表达,建立和形成的”,所以城邦地位的动摇,说明理性所面临的危机。理性是人的行为的最高准则,是人与人的关系趋向和谐的体现。“希腊理性不是人在人与物的关系中形成的,而是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形成的……”。希腊民主制集中的体现了古代希腊人理性精神,这就是索福克勒斯为什么钟情民主制的原因。在《俄狄浦斯王》中索福克勒斯表述了这样的思想:理性是人的行为的最高原则,人们只有遵从理性,人就能抑制“过度”“不及”而达到“中庸”。使人的行为有规可依进而使人与人的关系和谐。

索福克勒斯的经典悲剧《俄狄浦斯王》写于几千年以前,但至今仍为我们所感动,产生心理的共鸣。就在于诗人在他笔下的主人公身上倾注了深沉的情感——俄狄浦斯的一生是理性的一生,回避神谕,解开斯芬克斯女妖的谜语以及忒拜城中的贤君、贤夫、贤父,说明他是理性的典范。但他的命运是悲剧的,说明人的理性不能解决人与人的矛盾的良药,时代有着太多的“过度”“不及”。索福克勒斯只好让自己心爱的俄狄浦斯沉入复仇女神的黑暗之中。俄狄浦斯的悲剧说明理性的局限性,说明了人的认识的发展以及古代希腊人在人的观念上的进步。

总之,人的理性、意志、责任是人类得以走出蒙昧,迈进文明的动力,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重要的表现。人超越存在,是悲剧的人最重要的特征。一个人如果不知超越,不知挑战,是不成其为一个真正的人。

  人要超越,人要挑战,不靠神,正是神为人类预设了一切人间的不幸。潘多拉的神话对此早已做了演绎。普罗米修斯的被敷也是上帝对人类觉醒的恐惧所致。而巴别通天塔的最终坍塌也是上帝害怕人类团结的结果。但尽管如此,人类还是在不断的求索和进取以求自我拯救和超越。俄狄浦斯正是依靠自己实现着对现实人生的超越。当然,俄狄浦斯没猜破自己的谜语,这并不表明人的悲惨,而是人的悲壮。超越的过程就是意志战胜一切的过程,包括神。这便是中国古人所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这部警示悲剧所蕴含的深沉的悲剧震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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